瞭望丨沙特新努力适应百年变局

◇沙特扮演调停者角色的操作(cāozuò)模式十分独特。通过(tōngguò)沙特对乌克兰危机的调解可以看出，它(tā)意图通过“能源-制度-地缘”三位一体模式打造自己的调解范式 ◇协议首创“违约自动终止”条款，赋予沙特实质(shízhì)制裁权，标志着(zhe)中东国家首次在全球安全架构设计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沙特以“危机-缓和-博弈”的战略循环(xúnhuán)塑造地区权力格局，展现了它从随势到谋势(móushì)再到造势的能力升级 ◇上海黄金交易所在沙特正式启用交割(jiāogē)库，允许海外投资者通过人民币(rénmínbì)直接兑换实物黄金，实现(shíxiàn)了“石油人民币”与黄金的(de)闭环流通。该机制的运行使“石油人民币”的价值锚定从抽象的国家信用转化为可即时兑现的实物资产 ◇沙特的加入(jiārù)，为未来可能的多边数字货币结算奠定基础 ◇沙特推动全球货币体系改革(gǎigé)，是其生存智慧的体现，这并非意图立即颠覆“石油美元”，而是更倾向于构建(gòujiàn)“石油美元”与“石油人民币”并行的“双轨制(shuāngguǐzhì)” 文 | 李嘉伟(lǐjiāwěi) 鲜甄 在沙特阿拉伯古城欧拉(ōulā)中(zhōng)拍摄的镜面艺术建筑“迈拉亚”（资料照片）王海洲摄 / 本刊 在很多人的传统印象中(zhōng)，沙特阿拉伯是一个保守的伊斯兰君主制国家。近年来，沙特的形象(xíngxiàng)正悄然发生着转变。 在国内，沙特放松了对(duì)国民生活(shēnghuó)方式的管控；在国家发展战略上，通过(tōngguò)“2030愿景”推动经济改革，提升了国家竞争力；在软实力建设上，通过承办国际体育赛事等吸引了世人目光。 更为重要的(de)是，沙特在全球事务中的角色经历了显著转型，正(zhèng)从(cóng)传统的地区能源大国逐步发展为兼具战略自主性与全球影响力的重要国家。 2025年(nián)5月10日，英国《经济学人》的封面文章《已然成熟：沙特阿拉伯正在实现一场惊人的转型》，传达出沙特的国家形象在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领导(lǐngdǎo)下走向和平与现代化(xiàndàihuà)的巨大蜕变(tuìbiàn)，也展现出这个国家意图在全球舞台上崭露头角的雄心。 当前，沙特(shātè)外交政策已从长期依赖美国转向“多元平衡”，并通过多边机制(jīzhì)扩大国际话语权。 过去，沙特对于地区(dìqū)与全球热点问题相对谨慎(jǐnshèn)低调，在外交上主要追随盟友美国的步伐。 但近年来，作为中等强国的(de)沙特正在将自身利益与全球治理议程绑定(bǎngdìng)。 2023年(nián)8月，乌克兰问题国际会议在沙特(shātè)西部海滨城市吉达举行，据沙特媒体报道，超过(chāoguò)40个国家和国际组织代表(dàibiǎo)通过线上和线下(xiànxià)方式参加了此次会议。2025年，俄罗斯与美国(měiguó)谈判代表(tánpàndàibiǎo)在沙特首都利雅得举行会谈，美国和乌克兰代表团在吉达举行会谈。这些都凸显沙特努力成为大国博弈的“中立平台”、外交事务的“斡旋力量”。美国政府中东问题特使史蒂夫·威特科夫暗示，未来俄美领导人会晤可以在沙特举行。 此外，沙特还在红海(hónghǎi)安全、印巴冲突等问题上扮演调解者角色，在气候变化、粮食安全等领域积极(jījí)发声。 值得注意的是，沙特扮演调停者角色的操作模式十分(shífēn)独特。通过沙特对乌克兰危机(wēijī)的调解可以看出，它意图(yìtú)通过“能源-制度-地缘”三位一体模式打造自己特有的调解范式。 一是经济(jīngjì)施压与利益绑定。2024年，沙特将原油日产量提升至(zhì)1050万桶(tǒng)，将油价压低至72美元(měiyuán)/桶，同时为美俄提供能源合作缓冲空间，最终促成各方就黑海安全航行、停止对(duì)能源设施袭击达成协议。协议首创“违约自动终止”条款，赋予沙特实质制裁权，标志着中东国家首次在全球安全架构设计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二是设计分层推进机制。技术层面，美俄利雅得会谈确立了外交使团(wàijiāoshǐtuán)运作正常化等四项原则(yuánzé)；利益层面，协议嵌入“粮食换和平”条款，美方解除(jiěchú)对(duì)俄方农产品制裁，俄方同意30天不袭击乌能源设施；监督层面，引入土耳其、阿联酋组成第三方监测(jiāncè)联盟，利用卫星与无人机实现对黑海24小时监控。 三是尝试议题的跨区域联动。沙特(shātè)通过将胡塞武装停火监督机制作为黑海监测蓝本，实现了也门危机与乌克兰(wūkèlán)危机的议题捆绑，提升了自身在多重冲突调解中(zhōng)的话语权。 沙特以中等国家身份进行外交斡旋，发挥桥梁作用，使其(qí)从过去的(de)被动参与者变为参与规则制定的重要力量。 沙特外交风格的转型，既反映了中东地区力量格局的变化，也体现了其运筹区域事务、提升战略自主性的主动性。这一转型不仅是对传统教派对抗格局的超越，更体现了沙特以(yǐ)包容共(gòng)治理念重构地区安全架构、将自身(zìshēn)塑造为中东关键决策(juécè)核心的大战略。 一方面，沙特以“危机-缓和-博弈(bóyì)”的战略循环重塑地区(dìqū)权力格局，展现了它从随势到谋势再到造势的能力提升。 过去，沙特与伊朗的“双雄博弈”被一些学者称为“中东冷战”。2023年(nián)，在中国的斡旋下，沙伊恢复(huīfù)外交关系，双方同意(shuāngfāngtóngyì)在也门、黎巴嫩等热点问题上建立协调机制(jīzhì)。2025年4月17日，沙特国防大臣哈立德·本·萨勒曼访问伊朗，并与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hāméinèiyī)、伊朗总统佩泽希齐扬、伊朗武装部队总参谋长穆罕默德·侯赛因·巴盖里(bāgàilǐ)举行会晤(huìwù)。双方就防务合作、联合(liánhé)反恐、也门停火及红海航运安全等议题达成多项重要共识。这是1997年以来沙特高级王室成员首次正式访问伊朗，标志着两国关系迈入全新(quánxīn)阶段，也为中东注入了和平与稳定的强劲动能。 另一方面，沙特依托其在伊斯兰(yīsīlán)世界的(de)独特地位，积极参与塑造地区热点问题的走向。 在中东最核心的巴以问题上，沙特强化其区域“话事人”地位(dìwèi)。2024年，沙特与埃及、约旦等国提出加沙重建计划，预计(yùjì)投资200亿美元，主张由巴勒斯坦人自主(zìzhǔ)管理加沙，反对(fǎnduì)强制迁移。沙特的立场得到阿拉伯国家联盟支持。 对于延宕多年的叙利亚内战，沙特(shātè)“合纵连横”努力引导议题走向。2025年5月特朗普访问沙特期间，沙特促成特朗普与叙利亚政权领导人艾哈迈德·沙拉会晤(huìwù)，推动美国解除(jiěchú)对叙制裁。沙特还承诺参与叙利亚重建，推动叙利亚融入地区经济(jīngjì)体系。 对于黎巴嫩(líbānèn)，2024年，沙特再次援助100亿美元，强化其(qí)在(zài)黎巴嫩的影响力。2025年，沙特支持黎巴嫩军队总司令奥恩当选总统，进一步巩固其在黎巴嫩的政治话语权。 对于动荡的也门局势，沙特从军事介入转向(xiàng)政治斡旋。2023年，沙特与伊朗在北京达成(dáchéng)和解后，与胡塞武装签署(qiānshǔ)永久停火协议，结束长达8年的冲突。此后，沙特承诺向也门提供100亿美元(yìměiyuán)重建资金，用于恢复其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 对于(duìyú)苏丹事态，沙特积极推动冲突各方对话与(yǔ)和解。2023年苏丹武装冲突爆发后(hòu)，沙特与美国在吉达主持停火谈判，促成双方签署临时停火协议，并协调国际社会对苏丹的人道主义援助和债务减免。 可以看出，借助大国博弈(bóyì)、教派和解与自身的伊斯兰宗教领导地位，沙特正通过一组层层嵌套的组合拳，跃升为中东(zhōngdōng)棋盘上(shàng)的重要玩家并加速重塑中东的权力格局。 重构货币体系的(de)关键力量 近年来，通过尝试石油贸易多边货币(huòbì)结算、参与(cānyù)多边金融合作机制、推动数字货币和区块链技术发展等一系列战略性举措，沙特正成为(chéngwéi)全球货币体系改革的关键参与者。 沙特(shātè)在全球货币体系中的(de)核心作用，原本体现为对(duì)“石油(shíyóu)美元”体系的确立(quèlì)与维系。20世纪70年代开始，沙特坚持(chí)以美元进行石油贸易结算，这为美元的全球霸权地位提供了坚实支撑。近年来沙特展现出更为(gèngwéi)灵活的姿态。2023年1月(yuè)，沙特财政部长穆罕默德·贾丹表示，沙特对使(shǐ)用欧元、人民币、沙特里亚尔等货币结算石油贸易持开放态度，并计划逐步将人民币计价的期货合约纳入(nàrù)沙特阿美交易体系。2024年11月13日，中国在沙特首都利雅得成功(chénggōng)簿记发行了规模不超过20亿的美元主权债券。2025年5月8日，上海黄金交易所在沙特正式(zhèngshì)启用交割库，允许海外投资者通过人民币直接兑换实物黄金，实现了“石油人民币”与黄金的闭环流通。该机制的运行使“石油人民币”的价值锚定从抽象的国家信用转化为可(kě)即时兑现的实物资产(zīchǎn)，加速了石油贸易多边货币结算进程。近年来，沙特与中国、印度等主要原油消费国之间关于以人民币或本币结算石油交易的讨论和尝试不断增加，体现了沙特在寻求金融多元化发展、构建新型国际货币体系等方面作出(zuòchū)积极转变。 沙特还尝试探寻多边(duōbiān)货币结算方式的(de)(de)替代方案。2024年6月，沙特中央银行宣布正式加入(jiārù)由国际清算银行（BIS）主导的央行数字(shùzì)货币（CBDC）跨境支付项目“数字货币桥”（mBridge）。该项目旨在利用分布式账本技术实现更高效(gāoxiào)、低成本的跨境支付，其参与方包括中国人民银行数字货币研究所、香港金融管理局、泰国银行和阿联酋中央银行。沙特的加入，标志着其积极探索绕开传统国际资金清算系统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体系的支付路径，并(bìng)为未来可能(kěnéng)的多边数字货币结算奠定基础。 沙特积极推动全球货币体系重构，既(jì)源于地缘政治经济演变的外在驱动，又源于国家发展(fāzhǎn)的内在需求。 从外因上说，随着美国对(duì)中东的战略投入(tóurù)日益减少、页岩油革命后美国对中东石油的依赖度逐渐(zhújiàn)下降，以及美沙在伊朗核问题(wèntí)、也门内战、人权等问题上渐显分歧，沙特日渐质疑美国安全承诺的可靠性；同时，美国频繁动用金融制裁作为地缘政治工具，冻结他国美元资产，限制使用(shǐyòng)SWIFT系统，使得包括沙特在内的许多(xǔduō)国家对过度依赖美元体系产生担忧，开始寻求替代方案以保障自身金融安全。 从内因上看，沙特为摆脱对石油经济的(de)过度依赖，于2016年提出“2030愿景”发展规划。沙特必须营造开放、稳定、高效的营商(yíngshāng)和金融环境，与全球主要经济体建立(jiànlì)紧密的经济联系；为吸引全球投资，沙特需要建立更加独立且具有韧性的金融体系，减少对美元的过度依赖是(shì)其金融改革的关键一环；沙特不愿在中美等大国(dàguó)竞争中“选边站”，推动多元化货币(huòbì)结算和参与新兴金融机制建设，将(jiāng)为其经济发展打开更多合作空间。 沙特参与(yǔ)推动全球货币(huòbì)体系改革，是其生存智慧的(de)(de)体现，这并非意图颠覆(diānfù)“石油美元”，而是更倾向于构建“石油美元”与“石油人民币”并行的“双轨制”。通过成为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离岸中心和(hé)“石油人民币”的关键节点，沙特可以在不直接挑战美元霸权的前提下，实现风险对冲和资产的多元化配置，同时还可提升自身在全球经济金融治理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摆脱以往在国际金融体系中的被动角色(juésè)。沙特提供高效的人民币计价、结算、投资和黄金兑换服务，将吸引(xīyǐn)更多寻求非美元资产配置的国际资本，进一步巩固(gǒnggù)其区域金融中心的地位。 中小国家(guójiā)参与全球治理的范例 沙特(shātè)作为“全球(quánqiú)南方”中的中等国家，其外交风格的转型(zhuǎnxíng)可以归结为两个层次(céngcì)的结果(jiéguǒ)。在国际体系层次上，全球权力格局的多极化演变和美国作为中东最主要域外干预者的“撤离”，为沙特提供了战略空间。在国家层次上，沙特综合国力的稳步提升成为其外交风格转变的物质基础。 作为(zuòwéi)地区与全球事务中一支异军突起的力量，沙特将在(zài)促进国际秩序朝着更加公正合理(hélǐ)方向发展的进程中发挥日益重要的作用(zuòyòng)，其中(qízhōng)最值得关注的或许是沙特作为“南方”中等国家与美西方主导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渐行渐远。所谓“自由主义国际秩序”，是由作为国际体系霸主的“北方”确立的，该秩序不仅塑造了国家间不平等的互动模式，更对“全球南方”内部事务横加干涉。沙特能够相对自主地在国际舞台上纵横捭阖，无疑发出了挑战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信号。未来，沙特若能持续(chíxù)推进经济金融多元化、巩固多边外交网络，并在地区安全(ānquán)方面探索(tànsuǒ)包容性解决方案，则有望成为(chéngwéi)多极化(duōjíhuà)世界中的关键支点国家、全球棋盘上的枢纽国家。 其经验亦表明，“全球(quánqiú)南方”可通过发挥自身比较优势，在国际秩序中塑造独特的身份定位，这将为(wèi)更多中小国家参与全球治理提供范例(fànlì)。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guójìguānxìxuéyuàn)） （《瞭望》2025年第(dì)22期 ）